Saturday 5 November 2016

{蜉蝣日常}為什麼寫作

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


回到台灣剛好兩個月了,寫作這隻在異鄉開始豢養並看似逐漸相安共存的巨獸,突然像是受到驚擾一樣,時不時就要翻動一下,或者躁動不安,有時又沉寂得讓人難以忍受。在倫敦的時候,我總覺得寫作是為了安撫許多動盪飄忽的思緒,可是回到台灣,每天在我或R熟悉的床鋪甦醒過來,日日夜夜「爸」「媽」地輕聲招呼,我突然又是孩子又是妻子,天天被爸媽公婆保護照顧得好好的。但人一安逸,許多感官好像也就跟著怠惰起來。所以我這段時間,總是時而持續時而片段地想著,我為什麼要寫作,我的小宇宙又夠我書寫多久;我常常沒有答案。

住在爸媽為了生活所鋪就,與我們幼年夜夜安睡的房子,我的生活時常交織著對未來的討論,以及爸媽口中對過去的拼織。我做的夢一向毫無脈絡邏輯可言,但我前幾天夢見了外婆,睡醒後就想起媽媽說外婆年輕時是日本長野縣的漂亮女孩,我的外公則說很久很久以前,我的遠古家人從山西太原來到台灣。我就想像外公外婆,一西一北,在長長的時間軸線中緩慢前進、相遇。媽媽還說過,她讀高中時外婆在天母美國大使館當幫傭,她每個星期都要到國光西站搭車去找外婆,也是那段時間她第一次吃到蘋果。還說,有一次外公稱讚日治時期的治安良好,年輕氣盛的媽媽說外公是漢奸接著就被外公追著打,還有許許多多關於那個年代,疾病、貧窮、思鄉的故事。

我是在太平世代中的安穩家庭長大的孩子,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覺得,我出生的時代與環境,是福也不是福,這些爸媽口中幼時窮苦或曲折的故事都不是我的,又隱隱約約是我的。秋天涼風飄動的午後我有時在窗下睡了過長的午覺,晚上不易入眠,就想到這間裝滿現今早已不合穿的衣物與早就不合用的物品的房子,還真讓我感到有些陌生。《班傑明的奇幻旅程》小說與電影都是我非常喜歡,對時間流動開始有些疑惑時,就會想起的作品。一個奇特的生命在靈與肉共同老去的世界逆向行駛,如何或何時能夠交叉出最好的時光,或如同電影描述的,與愛人在光陰的中間,總算交集出一段美好的生命片段。我現在總覺得過去與未來都有些虛無縹緲,但會不會若干年後想起這段,前有可想像的未來後有尚未老去的父母的日子,其實就是最美好的時光呢?

那麼,我為什麼要寫作、我的小宇宙又夠我書寫多久;寫到這裡我才稍稍明白,也許很多事情在有了明確的目的的瞬間,也即刻變得脆弱,畢竟人世哪有永不摧朽的理由,許多看似牢不可破的動機有時只是為了遮掩心中赤裸的害怕。

而我害怕許多事。
聽著身邊遙遠陌生的故事,看著至親之人日漸衰弱爬滿紋路的臉龐,我覺得寫作,或許就是一種聆聽的見證吧。想那麼多幹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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