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 25 June 2016

倫敦手札{三十八}:異鄉人

日本陶瓷的修繕技法之一金継ぎ,中文稱作「金繼」或「金繕」,將損壞陶器的碎片以金漆黏合在一起以呈現物品的未竟之美。
日本陶瓷的修繕技法之一:金継ぎ,中文稱作「金繼」或「金繕」。將損壞陶器的碎片以金漆黏合在一起以呈現物品的未竟之美。

好幾天沒出門。因著手邊接二連三的台日藝術家介紹與創作理念,我一直在陶藝的世界裡,嘗試翻譯這些藝術家儼如修行的耐性,與動輒一二十年的靜默。但我在詮釋他們的沉著之前,往往自己先耐性不足,我焦躁的時候就透過新聞媒體看到倫敦這週也是躁鬱不安。昨天公布公投結果後,英國人的淡然冷靜,似乎也呈現了枯竭的狀態。但我們畢竟是局外人,除了前陣子回家經過隔壁Andy家窗前,抬頭看到他們在二樓的客廳窗戶貼著「請投留在歐盟一票」的標語之外,也只能在霧裡看花。

但我們已經好幾週沒遇到Andy夫婦了,而我一直對於外在世界極度不敏銳;我總是感到跟世界有點脫節,只能靠著拼拼湊湊英國各家媒體的報導跟R的解釋,理解不足誤解有餘。倫敦這個城市,我最熟悉的景象大概是窗外這片大得簡直像公園的花園,無論媒體上呈顯的英國人情緒樣貌多麼激昂,甚至喪志,窗外這片花園,左邊的空地幾乎每天有人在打桌球,穿著紅絲絨拖鞋的白髮老太太仍然坐在她一貫的長椅上,鄰居小孩一樣邊跑邊大聲笑鬧,出太陽的時候草地上偶爾有一兩個閉著眼睛做瑜伽的年輕人。但誰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呢,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,英國人言語情緒大多細微內斂,內心通常有個又大又深的世界,但外面的人很少進得去;至少我所認識的那些五六十歲人是如此。

我常常在想一個人與所居住城市的關係是什麼,我們住在一個窗外有大片花園的房間,但這片花園我們進不去。我每天看書聽別人說話,寫東西跟自己說話,翻譯把別人說過的話再說一次,靠著電腦視窗與台灣的親友言談,花大把的時間查詢日本的陶藝家跟專有名詞及歷史,然後一天一天跟著倫敦人的時間一起吃飯就寢,又醒過來。我在這裡過生活,但我的生活其實並不在這裡。

祁克果說過,生命的意義必須建立在對過去的理解,但唯有迎向未來生命才得以實踐(Life can only be understood backwards, but it must be lived forwards)。 我想我沒有辦法想像倫敦人眼前的未來是何種光景,無論對他們的歷史理解與否都無法真正體悟,而我們畢竟是終究要離開的人。我總是與世界脫節,我的生活往往不直接關聯於我的外在世界,而我的外在世界看起來常常撲朔迷離。R前幾天說,下次他遇到房東要跟他要花園的鑰匙,但我忽然覺得,若我往後僅能永恆地從窗內的景象回憶這片綠地,大概也沒什麼關係吧。




No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