倫敦手札｛二十七｝：Andy

今天早上睡醒接到隔壁鄰居Andy的電話，邀請我們到他們家坐坐。這週因著R考試結束加上日光節約時間，鬆懈的心情影響了我們原本規律的作息，睡眼惺忪吃完早餐移往隔壁。我想我大概很難成為一個容易交新朋友的人，總是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逐漸在他人面前感到自在，也許因為這樣，我總是念著老朋友。但Andy與Linda一再主動釋出善意，Linda又總是準備自製的好吃茶點，也許因為這樣，我即使心裡忐忑，胃口倒是挺期待的。

雖是隔壁鄰居又在同一個教會聚會，但因為我們偶爾會到靠近市區的另一個教會聽講道，他們偶爾又不會出現在教會，幾次錯過之後，算一算我們其實已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見面了。Andy去年剛退休，以前是牧師，Linda是仍然在工作的律師，他們有一個小我們幾歲的兒子，以及一隻名叫Cobweb的貓（現在與兒子住一起）。聊天中我們提起下週要到德國旅遊，他們馬上興致勃勃分享在德國旅遊的經驗，給了我幾本旅遊書，與兩部電影。Linda說住在他們樓上的太太以前住在東德，柏林圍牆立起時16歲，一瞬間與許多親戚隔絕了聯繫。說著說著Andy站起來走到客廳那一整面書牆，挑出一本白色的書對我們說，「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這本書，這是我父親寫的，有關他年輕時住在柏林與慕尼黑，以及逃避納粹的往事。」Andy來自猶太家庭，許多親戚現在還住在德國，那本白書的封面上印著一張老先生的黑白照片，圓圓的眼睛與稍稍稚氣的笑容跟Andy好像；我想起他們的兒子叫Peter，原來跟祖父同名。我們坐在被陽光灑滿的明亮客廳，手裡捧著加了牛奶的溫咖啡，隔著一桌的蛋糕餅乾與復活節巧克力蛋，深深被歷史從遠從近撞擊。因著英國人蜻蜓點水的禮貌客氣與節制，這個春天早晨，四個人沒說出口的都比說出的還多。

有人說，從一個人的書架可以看出許多事。看到Andy & Linda 那一牆擺滿宗教、文學與旅遊書籍，露出一個接一個彩色的書背，不曉得他們的父母，與父母的父母，以及他們，隨歷史滔滔江水經過了多少或崎嶇或平坦的路途到此，現今又在這個安靜小巧的房子裡過什麼樣的日子？與Linda幾次談話她總提起兒子的近況，我即使沒見過Peter，也覺得好像認識他一樣。我想起我閩南的農家祖母，與喜愛寫詩的日本外婆，以及小時候因為有個日本母親而被欺負的媽媽；不曉得將來我若是如願以償擁有一個明亮客廳與一面書牆，會擺著什麼書？

中午回到家後倫敦無預警下起雷陣雨，乍陰乍晴。我不知道為什麼滿腹好奇又畏懼，最後還是沒打開Andy的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