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 30 July 2016

倫敦手札{四十三}:一場恆久又不疲累的閱讀

Picture from Thomas Fisher Rare Book Library, University of Toronto

我小的時候最喜歡看的幾部卡通之一是美女與野獸。除了唱歌跳舞的茶杯與燭台,以及與小王子似像非像的那朵玫瑰以外,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連走路都總是在看書的貝兒,與那間書櫃高得需要爬梯子的書店和圖書館。後來我就對於裝滿書、高得入天的書架有許多崇高甚至不理智的幻想。近幾年親眼見到多倫多大學古書圖書館與大英圖書館的藏書,就想起吳爾芙說過,或許永生,是一場恆久又不竭的閱讀(Sometimes I think heaven must be one continuous unexhausted reading)。

我跟V生在一個安靜的家裡,人少空間小,到處都是書與紙:媽媽的書房總是堆滿書,爸爸的書房到處都是列印出來的論文,我們的琴房都是樂譜。我一個國小同學來我們家,對我說,你們家這麼多紙,放一把火一下就燒光了,我氣得再也不邀請他了。在那個網路書店還不發達的年代,我們斗六的家附近沒什麼圖書館或書店,難得出門,去的大概就是靠近我就讀國小的新學友書局(後來變成田納西書店),而我們去嘉義上完鋼琴就去逛敦煌書局,上台北看外婆就去誠品。久久一次逛大書店,我常常滿心的興奮,覺得選項太多,各種主題語言都有,琳琅滿目,有些還封起來不給人翻閱,神秘兮兮。

我們常搬家,但有幾樣東西十多年以來都跟著我們,其中就是兩件雙層滑動的高大木頭書櫃,像小小的殿堂一樣。因為放了太多書,多次搬動,加上媽媽那些一套數冊精裝的清史或辭海,木板與滑動的軌道有點變形,我們推的時候都要特別小心不要夾到手,又總要花上大把的力氣。除了木頭書櫃,爸媽也常用搬完家的紙箱,兩個兩個疊起來,上面隨便鋪個桌巾,也成了書架。後來我們養貓,牠們成天跳上跳下把紙箱的頂部踏塌了,我們常常要趕牠們下來,漸漸地連貓好像也明白那些位置的特別。台灣濕熱的夏天,開冷氣的時候可以聞到舊書散發出的特有霉味,像一種奇特的焦味,讓我上大學到圖書館找書常有一種錯置的,像家一樣的安全感。也許因為家裡那幾座或大或小的書櫃,長大後喜歡朋友,讓我總是覺得,一個家一定要有書櫃與餐桌。

在台北的生活我也是每隔一兩年就搬家。有一次請朋友開車幫忙,當時預備住進一間斑駁的老舊公寓,有蜿蜒的樓梯,大家搬我的書就搬得氣喘吁吁;我習慣變動,又不喜歡變動,搬一次家就沈重一次,但看到那些熟悉的書擺進陌生的空間,有些讀完有些還沒,我就有種塵埃落定的鎮靜。到了今天,我的耳邊還是常常響起年幼時媽媽的訓詞,讀書人不能丟書、不能踩書,當然也不能拿書來墊東西。我煩躁的時候就覺得這簡直是一種士大夫的傲慢,然而有時R若是匆匆出門把書放在靠近房間髒亂的地方,心中還是會湧出一股褻瀆般的愧疚。

反覆掙扎了好多年,幾天前我收到網路訂購的kindle,至今心裡有股揮之不去的罪惡感。但是我們很快又要搬家了,我也不知道我們往後的生活,何時才能不再像遊牧一樣走走停停。面對生活的諸多限制,我們又形變又妥協,我拿著新載入書本的電子書,滿溢一股混雜失去什麼又獲得珍寶的矛盾情緒,不斷想起家裡冰涼書架子裡那些攤開的書本,靠近掌心厚實又溫度微涼的紙張。



3 comments:

Unknown said...

斗六應該是要去火車站前的金石堂吧~哈哈!小時候也覺得去逛書是一件很幸福的事!

Sophia Chang said...

cultural capitalism :D 我喜歡這樣的傳承

Unknown said...

可是我都把書丟在地上欸
果然是撿來的哈哈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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