｛爬梳筆記｝思念考

一個人要離開熟悉的城市多久才會生出貨真價實的想念呢？

最近牛津的日子有陽光，有時也下幾場雨，讓人想起台北的午後，濕熱的空氣中迴盪著不遠處大樓工程的金屬敲打聲，而肉身在城市挪移時生出的掙扎與喜悅也一天一天敲打著你。多年前一個人出國讀書，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明白或體驗鄉愁是什麼，只覺得一切都是新奇的，每天的經歷都是芬芳馥郁的新鮮，只怕時間不夠經歷更多，根本無暇回顧那些已經不在身旁的風景。

而那時，時間似乎特別緩慢，身心靈的包袱也特別輕盈。那麼所以，人的身心到何時才會懂得辨認鄉愁呢？我說「心」又說「身」，因為前些日子我在艷陽高照的倫敦街頭走著，某條小巷弄正在鋪柏油，溫熱的油膩混雜著烈日附著在肌膚上，我一陣在台北的日子不時會出現的不耐和悵然，同時昇起一股因想念而起的溫和柔軟，我明白了，思念其實具有極其物理性的一面。

以前我總花大把時間想人與人之間的事，最近好像不會了，卻總是思索人跟城市之間的糾葛。幾年前，一位當時將要離開愛丁堡的朋友對我說，愛丁堡對他而言如同一段該分卻分不了的愛情，但前些日子這位友人回到愛城，我們見面時他對我說，妳知道嗎，當初妳說的是對的，有時再訪過去短居過的城市會有種離奇的怪異感覺，因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，你們都不再屬於彼此。

所以我想，鄉愁還是有特別條件的：比如當你現下航行的軌道並沒有偏離離開的地方太遠，而你在如今所在之處慢慢安身，周圍已經不復初來乍到的新奇，卻又還不及那種厭倦與愛恨牽牽絆絆的刻骨熟悉、當你想念台灣的早餐店、當你想念朋友；另外，歌也不能亂聽的。喔對，身體不適也是思念的一大催熟劑，當然，或許年歲一年一年的增加，才是關鍵所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