｛蜉蝣日常｝只做一件事

「Settle Down」是我很喜歡的一個詞，第一次聽到是六歲剛剛搬到英國的時候。我們一家人住進新房子，客廳堆疊飄洋過海的紙箱，裝滿我們一家人在台灣生活的大小片段，奇重無比。有一天媽媽接起電話時我剛好在客廳，聽到媽媽對著電話的那一頭說，「等我們settle down了邀請你們來！」媽媽掛掉電話後我問settle down是什麼意思？媽媽說，就是等我們把箱子裡的東西通通拿出來收好。我不記得我們花了多長的時間收拾，但客廳裡的紙箱一個個逐漸減少，爸媽的朋友也終於出現在家裡。過了一陣子，有一天我問媽媽，我們settle down了嗎？媽媽愣了一下，說對啊。對那個年紀的我而言，爸媽的話就像天上的聖旨一樣，心裡突然湧出一股心滿意足的溫熱。我現在明白，那就是幸福。

人跟自己選的路之間，好像都有種黏膩的依賴關係：在一定的時間維度之內，一方必要以某種程度回報另一方，否則路一直走下去，背後的時間心力成本只會愈疊愈高。我一直是個什麼都做一點的人，但是這兩年突然有種深刻的恐懼，雖然自己一直在文史哲的世界打轉，卻好像什麼都做不好。後來我發現，自己還不如那些一路上只做一件事的人，然而在半逼迫自己做出選擇後才發現，專心走在同一條路上，也不會因此讓人迴避懷疑與害怕。世界會突然轉動得很快，因為你不動了；而你只做一件事，其他那麼多都是你沒做的。這種情境產生一種彷彿被周遭世界遺棄之孤立感，動不動就故疾復發，想要從自己腳下的路飄移過去。

長大後知道了，「settle down」就是塵埃落定的意思。但是空氣裡的浮塵要慢慢落下來、水裡的沙要緩緩沉澱，就必須靜止不動一段時間，誰也不能攪弄驚動誰。不過誰的日子裡沒有被生活猛然舉起劇烈搖晃，塵土飛揚之感，而視野模糊的時候，誰又能夠不目光短淺呢。一旦決定只做一件事，你一次又一次在同一條路上走走停停，起碼比任何人都還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前進了還是後退了。

世界誰也沒虧欠，而幸運的時候，我們的風景都是自己選的。我在剛剛啟程不久的路上練習前行，生命中還有不少未歸位的事情，堆疊成塔。雖然許多對生活龐大的焦慮與小小的幸福，大概也只有自己能夠真正明白，不過又何必在乎眾人是否在你眼中的前方，一樣看到芳草跟藍天接在一起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