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 21 May 2016

倫敦手札{三十三}:明天要帶便當嗎?


也許是季節,也許是時間的堆疊,也可能是漸暖的氣溫使人柔軟和善,更可能是離別將至,九個月後我們似乎逐漸可以在這個城市裡自然地存在與移動。
其實生活樣貌與剛到時沒有太大的不同,R依然花許多時間在學校,每天七點回家吃飯,而我持續努力成為早起的人,依然因著翻譯與寫作的練習,反覆在文字面前挫敗、小信又小幸地苟活。我們帶著許多盼望來到這個城市,而盼望總是伴隨著不安;那個時候,每當我的焦躁開始無疑地表露,身邊的人總是平靜又耐心地對我說,這只是個短暫的過程,過了就會好的,而我當時也是這樣相信著。但是最近我開始覺得,若是刻意要求生活必須要呈現某種特定的樣貌,任何不合預期的處境難免愈發難受。人總是用「短暫」與「過渡」安撫自己當下的不適,又屢屢在短暫與過渡的境遇前坐立難安,而我確實總是這樣,對生活有近乎苛求的,彷彿不可攻克的想望。

我真的壓根沒想過,現今除了生活的大小瑣事,我最常對R說的竟是「明天要帶便當嗎?」我以前總是把生活的預期建立在一些有形的、四平八穩的物體上,像是坐得下八個人的餐桌,整面的書牆,或者一張面向窗戶的書桌,沒想到我現今生活的安定感,竟然會來自一個無形的、平淡至極的開放問句。論到經驗、資源與閱歷,我們手邊有的都不多,也與許多在近處的,或者同年齡的人不同,但人的存在確據與安適之感,本來就不是來自是否與他人相同。日子反覆臨到如同一再被浪潮拍打的沙岸,若是有幸找到一個能夠感到切適的細微角度與姿態,大概就像貓的毛被梳順一般,能夠就地側邊躺下。到時引人注目的是糾結的四肢與神經得以鬆開伸展,誰還會在乎你其實躺在地上。

論到外在表徵,我們也許並沒有遵行入境隨俗的道理,我們還是堅持盡量不搭地鐵,對於市區熱鬧頻繁的大型活動興趣缺缺,天氣好時走路到池塘看看沒有多出幾隻新生的鴨子,或者搭公車到遠一點的公園看鹿,心情好時到市區看看「正宗」倫敦人在週末傍晚成群站在路邊喝啤酒。過去在倫敦長時間難掩的尷尬,或許是因為我總是拿捏不定,自己是遊客、留學生或者居民;我現在明白了,留學生太太,大概必須呈現一種結合三類別的樣貌。

無論身在何方,真實的生活大概無法不圍繞在柴米油鹽醬醋茶:我們牛奶總是喝得很快,成就感往往來自在超市挑到一袋好吃的柳丁,或者買到打折的冰淇淋。我還是想要我的八人座餐桌,書牆與書桌,但是天高路長,怎麼可能真如同以往天真想望的平整無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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