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 7 May 2016

倫敦手札{三十一}:老太太



倫敦突然大幅轉暖,除了窗外大太陽與湛藍的天空,室內氣溫從十七八度慢慢攀升到今天中午的二十度,我們也能心情輕快地彷彿是自己成就了什麼一般。
R有時週間傍晚進門第一件事,是愉快地描述回家路上如何走路走到流汗,根本是在台北不可能出現的對話。在倫敦住了八個多月,我們竟然也成了每天要談論天氣的人,睡前看隔天的氣溫,氣象預報顯示若高於20度,那晚我們好像都會睡得比較好,做的夢也輕快一些。

我常常看到這位老太太,她常常一個人坐在花園裡,從我們窗戶看出去右下角的地方。她總是穿著一雙酒紅色絨毛拖鞋,太陽露臉的時候,一頭雪白色的頭髮讓她看起來像從頭頂發光。她常常動也不動,有時會把腿抬到木頭長椅上,有時花園裡的貓會坐上她身旁的空位。我想她或許是這個社區裡,常常出現在花園裡的幾隻貓最熟悉的共同朋友了吧。

我有時工作累了站在窗前看她,就幻想起她過著什麼樣的生活,或者年輕時在什麼樣的生命裡穿梭,卻發現這樣的想像往往逃不過必須判斷或決定,現在的她快不快樂。現今她一個人在花園裡曬太陽,若是快樂的,或許是被某一種航線帶領至此;若她現在不快樂,大概也必須要漂浮在截然不同的海上。我想起,為不夠熟悉的人編織故事是一件危險的事,何況是一位陌生人。我們為何總癡迷於定義他人過得如何?或快樂或痛苦,或載浮載沈在遙遠海岸線,她難道不能僅是在世界上走了一段比我還長的路,現在在陽光到處竄流的綠樹下安靜坐著的女人嗎?為何一定要屬於某種幸或不幸?更何況在特定的時間維度裡,很可能大部分的人都同等幸與不幸。

這週常常在早上五點自然醒過來,五點外面的天已經很亮了,聽不見臺灣的蟲鳴,空氣裡卻充滿熱鬧的鳥叫。讀完一章小說幾篇訂閱的網路文章,闔眼繼續睡,醒來時窗外往往是兒童的嬉鬧聲取代鳥叫。因著種種陰錯陽差的原因,我們其實進不到這片窗外的花園。房東在去年秋天答應要給我鎖匙,但我覺得他忘了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並不急切於提醒他。反正,我從房間看出去,近的地方看得到一位頭頂發光的女人,遠一點有散步的貓、追逐的松鼠與綠樹,然後是對面的咖啡磚房住家,接著就是整片嬰兒籃的天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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