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 14 May 2016

倫敦手札{三十二}:那些走在前面的人

Paul Strand, Wall Street, New York, 1915

讀傳記或者查詢一些偉人的生平背景時,我總是不自覺地在乎誰誰誰在幾歲出了成名作,像是愛因斯坦在二十六歲就在學術界有重要的研究,達文西在三十歲以前就已經有許多出色的畫作,彷彿在年歲的軸線上隱約區隔出了才子才女與凡夫俗子。而每當我陷入這樣的思考,回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將近三十個年頭,好像做了很多,又好像什麼也沒做,心裡不免形成一股氣急敗壞的,難以形容的糾結。

我是個沒耐性的人,因此「時間」一直是我的壓力來源,我也一年比一年,更容易擔心自己遲到、工作遲交,或者努力的強度不夠以至於多花了時間。於是讓自己幾近強迫症地事前計畫許多事,嚴厲又迫切,按部就班地遵守。我常以為,我若循序漸進,就會釋出很多時間做許多更重要的事,但事實上我愈在乎時間,就愈是覺得時間不夠用。

我第一份工作的老闆平時情緒不太穩定,有時甚至歇斯底里,但她卻是專業領域裡舉足輕重的學者。五年前的某一天中午,我們兩人面前擺了簡單的食物,我問她,老師,妳覺得一位好的學者需要什麼樣的條件呢?她以一種深思熟慮的平靜,先說了一些像是興趣熱情之類的回答,後來說,大概是「時間」吧。畢竟,從事人文學科的人,自身的身命歷練與體悟會影響觀看與理解事情的方式,這些都是只有時間才能換得到的東西,急也急不來。後來我到愛丁堡唸書,某堂課的某位老師在某一天不經意的討論中說,她回想許多自己引以為傲的研究想法,都是在原本計劃以外的讀物或經歷中得到的。

我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想起這兩位老師說的這番話。有時看著那些走在前面的人,很容易讓人厭倦自己足下所立之處,但我總是遺忘,許多光鮮亮麗的人也是從暗處漸漸地、寂靜地走到有光的地方。況且,其實也是有另一群人的生命是以不同的時程在前進,沙特在四十多歲完成《存有與虛無》、《第二性》被釋放到世界時西蒙波娃四十歲、吳爾芙的幾部重要作品也是在四十歲以後出版、而茱莉亞卡麥隆在四十八歲時才拿到生平第一部相機。

當然,領域有別,際遇相異,沒有人能夠複製他人的生命歷程,而我時常必須提醒自己,生命不長,但我在這個世上其實還太年輕,而我所想與所計畫的,也不會總是對的。

所以就慢慢走吧,還好時間與路途都是有方向的,總有一天會被帶到稍微亮一點的地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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