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 12 January 2016

倫敦手札{十六}



R開學了,我也恢復工作了。只是一直無法收心,身體與理智仍過著睡到自然醒慵懶無計畫的時空。晴空萬里的馬爾他在我們行程的最後一天突然颳風下雨,叫我們縮著脖子眯眼成線,預備回到兀自陰雨的倫敦。假期結束第五天,我原本計畫要好好寫個遊記卻每每語塞,要說什麼?馬爾他的路很多是斜的,你要不走向市中心,要不向海;這趟旅行最令我喜愛的大概就是他們老舊得甚至殘破的門與陽台,常常是緊掩的,偶爾向裡或向外敞開。夜晚降臨時四週仿若空城;拼拼湊湊與民宿老闆的談話,我們猜測房子裡其實是滿著住戶,只是因為這個小島上電費實在太貴了,所以大家都不開燈。年紀愈大似乎讓人更頻繁地遇到這樣的事情:許多看起來神秘的現象,都有個單純得令人彷彿被羞辱的理由。

沒有歸途,旅行就不叫旅行;我在馬爾他持續思念倫敦,又在倫敦滿溢對台北的纏綿。

抵達倫敦第五個月,我們第一次逛了中國超市,不去還好,一去看到滿架子熟悉的食物搭配荒謬的價錢,突然慌張得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天大的決定。穿梭中國城好幾間超市,糾結半天,買了這輩子最貴的一包台灣米;我或許真的一向好命得吃米不知米價,但這回,實在是因為價錢高到令人無法臆測的地步。人要得到熟悉的感官有的時候可以如此奢侈,四年前的愛丁堡,印象中我撐了超過半年以上才終於忍不住,在台灣朋友團購時買一小罐愛之味菜心與玉筍,每次吃只夾一點點,小心翼翼。我愈來愈相信,胃是唯一能夠準確判斷一個人文化歸屬的準則,且隨著年紀愈發明顯。下雨的中國城巷弄間斷斷續續飄著熟悉的炒菜氣味,油膩的醬油與大蒜,有一間糕點店飄出濃烈的雞蛋糕香味,一股腦讓我想起忠孝敦化捷運站出口往敦南誠品方向,那個總是在騎樓下賣著雞蛋糕的小小攤販。

回到倫敦像強迫症一樣持續不斷想起鄭愁予的詩,東風不來,三月的柳絮不飛。你有時向著世界,要不走上回家的路,而路往往是斜的。可是好多時候闖蕩世界也不過是想在不遠的將來,理直氣壯朝著家的方向前進;那裡的門有時也緊掩,但常常開啟,那裡可能也常下雨,有時也成為一座寂寞的城。但你總算可以,不再是胸襟膠著的過客,而是抬頭挺胸的歸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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